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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悲風樹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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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雨漸急,落地無聲。

月青鶩揣摩著趙胥送給衛滄寒服下的那顆南寧江海珠或許是無方道士騙給趙胥拿來領賞的破爛玩意,思慮良久,在床邊打起了盹兒…半夢半醒間,衛滄寒倏爾驚坐而起,抓起床邊桌子上的茶壺猛往嘴裡倒灌,一口氣將茶壺的肚子倒空。

月青鶩是又驚又喜,“你終於醒了。我離開墨冰茶館之時到底發生了什麼。” 衛滄寒狠狠地猛吸一口氣,雙手抓住床梁,將頭埋了進去。月青鶩在他身後也不知他為何這樣,只隱隱聽到他哽咽著:“老唐…他,走了。”

師弟,那老唐的遺體呢?”月青鶩輕撫他的後背沉聲說道。

“我是怎麼回來的?”衛滄寒反問她。

“是菱子姑娘揹著你回來的。”她回道。

“那老唐應該還在含香亭。”衛滄寒說完就要往外走。忽然間他意識到什麼事,回頭問道:“那其他人呢,範前輩他們,都去哪了?”

“你這會去,老唐的遺體應該不在了,我知道菱子姑娘匆匆而別,定是回去找老唐去了。”月青鶩卻看出他要走的目的。

“而範前輩,他要幫太子對付檀界通去了。”

“他們走了多久了,現在是什麼時辰?”

“三更已過,或許他們已經開始動手了,哎,你昏睡了一整天,去那裡幹嘛。”看到衛滄寒往外走,月青鶩連忙喊住。

“師姐,你說過,檀界通是加害師傅的兇手,除掉檀界通是你畢生的心願,但不料聶藍身負重傷,我又怎麼能夠讓範前輩獨自一人面對檀界通。”

“除掉檀界通的機會有的是,不在乎這一時,你身體要緊,若是出了什麼三長兩短,我寧願那個大魔頭繼續在江湖上逍遙快活。”

衛滄寒深知月青鶩心思不同於眾多女流,是個深謀遠慮之人,不會輕易出手,佩服之餘,又感嘆若過於小心翼翼,猶豫之間恐怕會措施良機,他竟對她咧嘴一笑,“師姐請放心,我的身體當然我自己愛惜的緊,即使他檀界通再厲害,也不會百丈之外一掌就將我拍死吧,他既然號稱鉛國武林第一高手,究竟是騾子是馬,有什麼高深的武功我倒想見識見識,也不枉走這鉛國一趟。”

月青鶩拿出一個華麗的紅色龍鳳呈祥花紋劍匣,“你的這把寶劍已經修復好了,是太子出面請的我們鉛國最負盛名的鑄劍大師月玥戎。你開啟看一看,是不是和之前一個樣。”

開啟劍匣,衛滄寒捧起火醴澄花,一股繁複之情湧上心頭,這把曾經陸龍雪身邊的貼身寶劍恢復了往日身形,但劍口上殘留的與佔級對拼過的刮痕還保留著,或許,那位鑄劍師不曾知曉這把寶劍經歷過八角鎮的血戰,但還是保留了這些刮痕,同時是想留住屬於這把劍的記憶。

雖然傷痕累累,它還是如此鋒利。

月青鶩單臂抱起劍匣,另一隻手挽著撐起一面油紙傘的衛滄寒的手臂,那細雨,即使是打在傘面也毫無聲音,卻總能時不時撲在兩人的臉上,騷弄著汗毛作癢,只有腳下剛起潮的路有些細微的踩踏聲。

安陽宮的宮門前,瞬間箭和雨一同注下。

連鐵藏衝在趙胥面前,脫下衣服甩了起來,不一會,那件衣服已掛滿箭束。

趙崇文眼見弓箭一時半會奈何不了這些人,急忙下令安陽宮內的禁衛衝出宮門,宮門剛開啟,官橋另一頭忽然殺聲震天,趙胥回頭一看,竟是李風塘領兵攻進了紅都門,正馬踏官橋衝進來。

李風塘身先士卒,騎馬趕到,大喝一聲衝進人堆,抬起青龍長刀砍下前排禁衛的人頭。

官橋不過二十尺寬,後面的人有些懼怕李風塘,不敢向前衝,但隨著李風塘殺過來的衛騎越來越多,以至於門內禁衛淤塞在狹窄的宮門處,趙崇文感覺心臟快撲通跳出了嗓子眼,他疑惑且震驚:李守、李風塘這些太子身邊的得力武將不是都在戍邊嗎?難道!他們早有準備!他伸出右手食指,也不管已經衝出宮門外的禁衛,嘶聲大叫:“快把宮門關上,快,他們要造反了,是太子,他要造反了。”

一頓廝殺過後,被關在外面的數名禁衛退無可退,頓時被李風塘宰殺殆盡。

“二弟,你不要亂說,我對鉛國沒有什麼壞心思,我身居東宮多年,一直忠心耿耿,既是父皇召我前來,就讓我見他一面。”趙胥心中不清楚他父親趙州成是否還活著,若是趙崇文用了其他手段逼得趙州成讓位給他,那這裡的一切都不好收場,就算要徹底撕破臉皮,即是擁有二李這樣在鉛國數一數二的武將,身邊的這些人馬也遠遠不夠。

他話還沒說完,一個聲音從趙崇文身後傳來:“趙胥,你只需答應我一個條件,我就助你奪取皇位。”

趙胥很清楚,這是檀界通的聲音。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今日我就是死,也不會答應你任何條件。”趙胥並不妥協,淡淡的說。

趙崇文卻被嚇壞了:“仙師,你不是說好要助我嗎?不管你還有什麼條件,要我做什麼,我答應你,我都答應你。”

眾人都未見其面,卻聽到一絲幽幽的笑聲,隨後便是一陣沉默。

紅都門那邊的戰鬥也漸漸平息下來,一身著青紗的女子,提著沈毅的人頭,來到趙胥面前,她左眼皮上的竹葉青依然栩栩如生,這人不是別人,正是井青苔,她瞄了趙胥一眼,背過身,將人頭仍在宮門下,趙胥略有些驚恐,隨後他明白這位井二並不是衝著他而來。

井青苔抬頭指著趙崇文說道:“呸,我們家這些年一直在為你賣命,沒想到我父親的死竟是出自你的指使,這是我在邰善堯的住處找到的,就連我哥哥也被你騙了。”

他拿出一封信,是邰善堯寫給一個叫關宴的訓國人,上面寫到他在鉛國的種種預謀,其中就包括讓井雪山死在關夏,並且嫁禍給太子。

趙胥也無比驚訝,他一直以為井雪山的死是因自己的失策造成的,更為驚訝的是,井雪山包括他的子女都是趙崇文身邊的人。

趙胥上前說道:“姑娘,此信可否借吾一閱。”

井青苔頭也不回,將信甩到身後。

趙胥接過信件,捏起信角,翻閱完畢,臉上漸顯鬆弛,“此信我會親自呈上給父皇。”同時向井二道謝。

井青苔縱身躍起從懷裡掏出一條青蛇短匕,朝著趙崇文就飛了過去,但小青蛇意外打了個空旋又飛了回來,隨之而來的還有一股無形的內力,彷彿一陣強風,將她吹落在地。

連鐵藏縱身一躍,接下井青苔。

“你這老妖偷偷摸摸躲在背後像什麼樣子,我這就讓你現身。”連鐵藏揚起長劍挺身躍上宮門上,趙崇文嚇破了膽,死死抱著身邊的紅柱子。

連鐵藏在原地伸手夠不到趙崇文,周圍的禁衛也不敢輕易近他之身,他環顧四周,未見檀界通的身影,就在他想要重新將目光聚焦在趙崇文身上時,耳邊傳來一陣低沉的號角聲,擾的他頭眼昏花,直到頭痛欲裂,他甩起長劍毫無目的劈砍,直到完全失去鬥志。

“哈哈哈,幽蘭劍閣的月閣主,什麼風把你也吹來了,幾年沒見,你都嫁作人婦了,可惜這麼好的臉蛋,便宜了一個鄉下人。”檀界通操著令人難受的大笑之間,突然間話鋒一轉,見身著鵝黃衣衫的月青鶩出現在官橋之上,她頭戴著同樣是鵝黃色的綸巾,即使是那雙舌蓮風格的鞋子和手上所佩的珠串也都是黃色,那臂彎裡紅色的劍匣都不曾引人注目。

趙胥身後的精銳衛騎也不曉得這位美女是何人,甚至幽蘭劍閣是什麼地方都不曾熟悉,但仍然不由自主的給他們讓開一條道路。

月青鶩沒有理會檀界通的調侃,兩人穿過守在趙胥身邊的李風塘,她只是朝著太子輕輕點了一下頭,算是見禮,又恢復了似笑非笑的表情,最後站在井青苔身前。

看到陪同月青鶩一同前來的還有衛滄寒,趙胥的臉上更加舒展開,而那井二井青苔伏在地面,抬頭只能看著兩人的後背,不解的向後退閃過去。

一陣風豎著向下吹過,隨之而來一大股雨水呼啦啦一聲灑落在油紙傘上,衛滄寒斜眼一看,那些滴落的雨水竟然變為鮮紅的血色,然後順著傘沿落在官橋下,在池水中蕩起一圈圈赤紅的波紋。忽然一聲巨響,猶如一塊兒石頭,連鐵藏的身體墜入波紋之央,掀起更大的水花,赤紅的水波迅速蔓延開來,像在畫一幅水墨畫一般在眼前潑墨,只不過,墨的顏色不是黑色的,而是紅色的。

衛滄寒抬眼一看,一張血手印衝向傘面,越來越近,立刻就要在薄如蟬翼的傘面上捅出一個大窟窿。他連忙開啟劍匣,握住火醴澄花,在傘面下等著,只要那血手印敢過來,就會在那沾滿連鐵藏血的手掌心刺一個洞。

看你怎麼也不會想的到,衛滄寒心想。

就在血手印接觸傘面的一瞬間,火醴澄花隨手而出,傘面應聲而破,同時那血手印也中了招,自上而下,紅血粘滿劍身,衛滄寒心中大喜。

而大喜之外,越看越不對勁,這隻醜陋的血手裡長的不是肉身,也沒有鮮血湧出,順著這條胳膊向上看去,被血沾滿的表皮下,像根粗壯的藤蔓,很明顯,非正常之人所能夠長出來的。

而火醴澄花上的血竟然還是連鐵藏的。

宮門上,衛滄寒與那藤蔓纏鬥良久,半個時辰之後,未能破除,同時心中有些雲裡霧裡,突然兩條藍蛇般的鐵鏈從身後直上雲霄,伴隨一聲呼嘯,霹靂作響,範約揚聲說道:“衛兄弟,你那把鶴羽劍看起來對它沒有太大效果,不如你暫且且歇一歇,讓我這兩條電蛇來對付它。”

初露晨曦的天空突然又暗淡下來,雙蛇劃空,似電閃,如疾風,那樁軀幹被死死咬住。

風雷鎖引,天崩地裂。

噼裡啪啦,如燒柴炙烤,伴隨一股焦糊味,月青鶩忍不住張開袖口輕掩口鼻。

藤蔓斷裂,沉重摔在宮門上,激起片片瓦礫。

再仔細一看,那粗壯的藤蔓變得如爛泥一般,開始迅速敗壞腐爛。

“你...,原來你還活著,真是沒料到啊,黑先生...”檀界通驚愕的聲音傳來。

“黑先生?他…他是誰?”趙崇文問道。

“哈哈哈...”一陣夾雜著沉悶且悲痛的笑聲,檀界通沒有回答他。

“你是...是您嗎,家主大人。”井青苔眼露精光,想要上前參拜。

“咻!你說的沒錯…他就是你們四家聯手推舉的…消失二十年…沒想到你居然在他手裡活了下來,這些年你的武功看起來似乎沒有什麼突破,哈哈哈…沒想到,你這次現身,我們竟是作為對手,不過,你依然…”檀界通繼續笑道。

“少廢話,若不是當年對付賈驅邪時,你見形勢不對提前跑了,我又怎麼能夠獨自面對他…最後忍受二十年的囹圄之苦,哼…你也只有嘴皮子上的功夫厲害些,其他不過如此。”

“是嗎?那倒要讓我見識一下…請出招吧,黑先生。”

範約抓起一把紙傘,在他手中飛速旋轉,身前驟然湧起雨門環,強烈的真氣逼退了眾人,檀界通大叫道:“好一個倒懸乾坤,這一招我接下了。”

“啊!”趙崇文身後潛出一道虛影,枯樹狀,嚇得他驚叫一聲,抱著柱子,雙腿一軟跪了下來。

樹影與那紙傘相接之時,相持不下,枯樹逐漸長大,抽出更多新枝幹,變得枝繁葉茂,開花結果,將整個宮門掩蓋下來,

果熟而凋落,如同黑雨而下,範約無處躲閃,身遭多處被擊,他伸手捂住下巴,但一個木蒺藜隨雨而來,粘在手背,湧出一團黑血,他大叫一聲,重摔在官橋石欄上。

“快撤。”趙胥對身邊的李風塘吩咐。

李風塘調轉馬頭,大手一揮,殿後向紅都門外撤兵,他臨別看了一眼安陽宮的方向,竟駐足不前。

眼中所見,官橋上、以及剛落入水面的細雨,向上升騰而起,落入天空,莫非是幻覺?他摸了摸身上溼漉漉的鎧甲,抬頭看向天空,毛毛雨依舊灑落在臉上。

“沒錯”。他確認道,自己這邊的雨還是正常落下的,身前一道雨線將相反方向的雨跡襯得涇渭分明,他將刀橫在胸前,圓目怒瞪,想要看個究竟,不知檀界通在耍什麼花樣。

雨落黎明的天際,須臾間,又如細沙汆雲,攪動成團,圍起那樽巨樹,將其枝葉剪得一乾二淨,最後只剩下一道乾巴的樹影,同時扯下許多幹皺碎皮。

月青鶩欣然一笑,心中叫道:“風渡沙果然不同凡響,這種功夫我是學不來的,幸虧我沒看錯人。”

李風塘已連忙叫住剛撤回的衛騎,他躍馬衝上宮門,單手提起躲在柱子後面的趙崇文,將刀架在他脖子上。

李守在遠處大喊:“風塘,不可。”

“二哥,你怎麼也回來了,真是太好了。”李風塘先是一喜,心中頓時又沒有任何忌憚,不等趙崇文求饒的聲音說出來,已將他人頭割了下來。

“你...”李守剛想指責他,卻明白再著急也沒什麼用,閉著眼睛回頭看了一眼趙胥,只等到木然的眼神,這才下跪見禮。

“檀界通,你現在是一棵啞巴樹嗎,怎麼不說話了?”衛滄寒用指尖劃過火醴澄花的暗紋,將它小心翼翼收回劍匣背在身後,語氣略帶譏諷,雖然些許不屑但還是格外小心,以防它又竄出來什麼東西。

心中也感到毫無定論:這到底什麼邪門功夫,即使是鵲鴻劍法和風渡沙也捉摸不定他的真身,到底是為何?

這時殘留在地上的瓦礫翻出來一個影子,抱起被雨釘啃光的樹影,甩動著婆娑的身軀向皇宮外一閃而去。

“我還真不相信樹能成精。”衛滄寒心中肯定,盯著著“樹影”,緊追不捨,一直穿出天華城,朝著東北方向而去,追出二十里外,那團樹影漸漸慢了下來,衛滄寒不想驚擾到他,在遠處也跟著他停停歇歇。

似乎那樹影覺得沒有人跟上來,在丘嶺間繞來繞去,翻過幾個山頭,才來到一處洞口,化下偽裝,幻作了人形,鑽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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