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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月陰海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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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缺將火醴澄花拔出護在胸前,躡手躡腳地一步步靠近,走進烽火臺之中,裡面空無一物,心中念道:難道剛剛是幻覺?又或許剛剛只是鳥獸的動靜。

他拍了拍腦門,摒住呼吸,豎起耳朵貼著牆壁仔細聆聽,隱隱約約,在烽火臺的另一側,確實有細微的氣息,他猛然衝過去,準備出劍,但劍頭所指的竟是一頭毛驢,虛驚一場,但就這一瞬間他忽然又警惕起來,這畜生怎麼會平白無故的爬到長城上來,定是有人帶著它。

正要回到裡面再細細翻找,烽火臺上面探出一個腦袋,大喊道:“衛哥,真的是你,我就知道你一定還活著!”

衛缺聽到聲音抬頭一看,驚喜萬分,沒想到竟是薛銀序。

他大喊一聲:“薛妹,怎麼是你!”

一步並作兩步,縱身跳上烽火臺將她抱在懷裡。

“衛哥,你的傷如何了?”薛銀序滿懷關切地問。

“你看,我身上的傷全好了,已經沒有大礙。”

衛缺張開臂膀任憑她檢視,兩人互相看著對方,良久,薛銀序才說起那日在八角鎮樹林之外的事。

賈南塔和謝琅琛事先一直藏匿於人群之外,等到那罐子紫雲飛霜灑落,衛缺和覆風山莊的古、趙二人閃進樹林打鬥之後,兩人便開始慫恿著碎盟其他人。

“你們是誰?”碎盟中有人問道。

“在下謝琅琛,供職於抒浪臺,這位姑娘,她的父親就是大名鼎鼎的驅邪聖使。”謝琅琛回道。

“父親他老人家說了,若有人能夠殺了衛缺,便可得到他的指點。”賈南塔說道。

人群中有人躍躍欲試,直到謝琅琛搬出抒浪臺的命令:“今日,衛缺定插翅難逃,只要將他伏法,眾人皆有賞賜,如若你們敢抗命,以朝廷為敵,有什麼樣的後果你們看著辦。"

“你們說衛缺是兇手,你們的手上可有實質性的證據?"竇文用問道。

"抒浪臺的命令便是證據。”

“哼,我看你們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柴蔚氣憤地說道。

“還用得著證據?這些灑落的紫雲飛霜,還不能夠說明一切嗎?”賈南塔嬌媚的回答道。

頓時這些人啞口無言,樹林裡也傳來古璜的大叫聲,似乎趙九歌已經命喪衛缺劍下。

碎盟中的有些人,已經顧不得糾纏這些,盟主在他們內心殘留的一絲絲情誼也消失的無影無蹤,立即衝進樹林對衛缺展開圍剿。

“不好,抒浪臺的人都埋伏在外面,妹妹我們趕緊走吧。”薛豫小聲對薛銀序說道,同時他拉住薛銀序和柴蔚二人叫住竇文用向八角鎮外面退出去。

竇文用說道:“你們先撤,我先抵擋他們二人一陣,免得他們向衛缺出手。”

說完大叫一聲:“先讓老夫先試試你們的成色。”

蕭玉弓在一旁也毫不示弱,攔住賈南塔,主動分擔竇文用的壓力。

抒浪臺的官兵在一邊看到領頭的落入下風,立即將這邊的人圍了起來,頓時臬幫門外打殺交雜,亂作一團。

薛銀序本不情願離開,幸而薛豫和柴蔚拉住她,沒有捲入其中,他們躲開抒浪臺的監視,撤出了八角鎮。

“後來,回家途中遇到葉榆妹子,我求兄長,同她去鎮墟派找你,沒想到在這裡遇見你,真是老天眷顧。”薛銀序最後說道。

“你是說,葉榆妹子跟你在一起?那她人現在在哪?”

“你看,她在那。”薛銀序指著下面的石梯,衛缺順著手指的方向才注意到葉榆正靠在那裡看著他們。

葉榆微微一笑,說道:“哥哥,那日你背後中了東方際一掌,我跟在皇甫大哥後面出手,那人便不敵,被我們便追出十幾裡開外,可惜還是讓他給逃了,後來回到鈞城遇見了薛姐姐,我們都很擔心你,趕回八角鎮時,那裡的人都已經散去,向臬幫的人打探,連他們也不知道你的行蹤,薛姐姐想,你若還活著定會去鎮墟派,就商量著去那裡找你。”

“只不過,臬幫也有人死於你的劍下,他們因此很氣憤,我不敢說出我們的目的,偷偷從臬幫溜了出來,只可惜沒有看見竇老前輩。”薛銀序接著說道,語氣中有些無奈。

“我們繼續趕路吧。”葉榆說完跑下烽火臺,牽著驢兒領在前面走著。

不一會,葉榆突然站在下一個烽火臺的前面停步不前,只見上面站著一個人,手持橫刀,威風凜凜,摘下斗笠,將它扔在一旁 ,一頭秀髮束至腦後,衛缺一看,此人眉宇間咄咄逼人,好像在哪裡見過,但葉榆卻認得此人:“原來你一直在跟蹤我們。”

“果然,你們兩個知道衛缺的行蹤,但我不想對你們兩個動手,除了衛缺,休想從我這裡過去。”

“姑娘你可否說明其中緣由,我與你之間沒有什麼深仇大恨吧。”

“哼,你當然不會記得,那日你在樹林中著了魔,殺紅了眼,完全沒注意到有多少人死於你的劍下。”

“一切非我所願,但確是事實,我百口莫辯,姑娘莫非是覆風山莊的弟子?”衛缺依稀記得一切的源頭就是自己用劍刺死了趙九歌。

“你再好好想想,好好看看我到底是誰。”說著托起鐵杖一般的橫刀在雙手上給他看。

“你是航霆院的那對師兄妹,你叫飛鷺,你的師兄叫什麼來著,哦對,武洪莫對不對。”

“算你還長點記性。”

“你的師兄呢?”

飛鷺未回答,只是憤恨的看著衛缺。

“我明白了,武洪莫竟死在我手上,對不起姑娘,我罪孽深重,真的很抱歉。"

"你少裝模做樣,那一日我恰好不在臬幫,等我趕回來時才透過臬幫的人相告師兄已經死於你的手上,這兩個小妮子還裝作不認識你,你們真是沆瀣一氣,我們航霆院不會牽扯無辜的人進來,如今我只想要你為我師兄償命。”飛鷺已下定決心,要薛銀序和葉榆退後。

“這一切是該做個瞭解,薛妹,葉榆妹子,你們先行一步。”衛缺說完,躍上烽火臺,與飛鷺面對面站著。

“你們不要打,好不好,飛鷺姑娘,我替衛哥向你賠罪了。”

“快閃開。”衛缺大喊。

話音剛落,飛鷺的橫刀,如雷霆旋舞,襲面而來。

想不到,這位姑娘的刀勢如此風雷震天,衛缺內心不斷感嘆,幾十招下來,他竟毫無還手之力,不得已他掏出那把斷劍櫝情,站在另一邊說道:“好俊採的刀法,即使是覆風山莊比起來也相形見絀。”

“哼,覆風山莊我只佩服一人,那便是古家兄弟、古月胤的弟弟古紅案,後來的人一個不如一個,直到那位少主古璜還算有點起色,聽說他也不是你的對手。”

“那日情急之下,實屬僥倖,今日我不想傷到姑娘,不如我們就此罷手吧,姑娘的刀法著實厲害,我實不願與姑娘結仇,令師兄的死,我一定想辦法補償。“

“少廢話,誰傷到誰還不一定呢,看招。”

飛鷺鐵了心想要在衛缺身上找到安慰,不顧一切,加快步伐,出招更加凌厲。

小小烽火臺之上立即飛塵漫天,將臺上的物什打的一片狼藉,碎磚四濺迸裂,直至黃昏時分,兩人依然不可開交,衛缺也有些累了,豆大的汗珠不斷沁出額頭,手心也被浸溼,不能將劍抓牢。

衛缺心想,如此下去,不知還要打到何時飛鷺才肯罷休,若再相勸,只怕她更加拼命,若要全力以赴,又怕傷到她,更增彼此之間的嫌隙。毫無對策,感到一絲絕望,恨不得凌空一指點住她的穴道,但這種功夫只有星序派的高手才能使出。

飛鷺的出刀漸漸緩慢下來,衛缺看得出來,她的體力也快要到達極限,只能跟她拼耐力,看誰能堅持到最後。

終於,飛鷺的內力已成強弩末矢,衛缺趁機抓起她的手腕,卸下了她的刀,將它扔下烽火臺,烽火臺的懸崖下面傳來一陣哐啷的落地聲。

飛鷺閉上眼睛,有氣無力地說道:“給我來個痛快。”

衛缺沒有理他,背靠在瞭望臺 ,將櫝情收入囊中,不斷地大口喘著粗氣。

薛銀序見二人的打鬥已沒了動靜,從下面篝火上拿出剛剛烤熟的一隻山雞,遞給二人面前說道:“打累了吧,不如先吃點東西填飽肚子,等有了力氣再繼續?”

飛鷺瞪了薛銀序一眼,搶過山雞開始狼吞虎嚥,一會兒的功夫,只留下一堆骨頭渣子,偷偷打了一個飽嗝,坐在牆角里開始閉目養神。

衛缺也沒理他,同薛、葉二人分食了另外一隻雞,夜晚寒風刺骨,索性就留在這個烽火臺中過夜,待到明日再來趕路。

就這樣,四人一驢在烽火臺內各佔一角,一夜無事,直至天明。

第二日,月落星沈,寒風夾雪,長城上薄紗銀裝,一夜張滿了羽毛,同遠處的白巒交織在一起,似在雲中騰飛。

倔強的驢兒說什麼也不肯向前走一步,葉榆雖氣惱,卻也沒辦法,從布袋裡掏出一棵蕪菁喂在嘴邊,才不情願的慢慢邁開步伐。

她將驢蹄裹上粗布,避免打滑,頂著風雪,一步一步向前挪動腳步。

飛鷺也不吭聲,跟在三人後面慢慢向前走著,這樣又過兩日,路途雖然進展緩慢,但好在已進入仗節郡境內,風雪驟停,面前是一片茫茫黃土沙地。

拜別長城,沿著商路又行一日,空曠的荒漠上出現一顆光禿禿的樹,樹下面站著一位纖瘦的刀客,臉上疤痕累累,風沙的侵蝕有許多幹皮裂開,她眼中閃爍著仇恨的目光,顯得格外兇狠,沒等他們開口詢問,刀客率先開口說道:“你可是衛缺?”

“柳兄在哪裡?"衛缺心想可能這裡已經是鎮墟派的範圍之內。

“我還要問你,柳心洩呢?還有賀泉的女兒,他們現在在什麼地方?”

“你不是鎮墟派的人?你是誰?”

“在下賤名不足掛齒,抒浪臺大帶守李俗帳下申石彌,奉命捉拿柳心洩,我在這裡等他已經多日,沒想居然碰見了你,看來柳心洩就在附近。”

衛缺心裡罵道:又是抒浪臺。

可此人的大名他從未聽說過。

“兄臺,我從你面上看,一臉正氣,不像是壞人,你可知抒浪臺早已不是從前的那個樣子,它現在變成了某個人的工具,你何苦要為它賣命。”

“李大人對我有知遇之恩,食其祿,便為其臣,縱然是死,其他的事與石彌無關。”

此人能夠被派去對付柳兄,武功定然不差,他:“其實我不知柳心洩在哪裡,還有我師傅的女兒,她一個小姑娘,你們要對她做什麼?”

“我知道你武功不錯,但既然等到了你,殺了你也一樣,廢話少說,趕緊出手吧。”

申石彌拔出刀,等待衛缺先出招。

與此人多說無益,衛缺拿起櫝情,站在比他還要高一頭的申石彌面前,互相對峙。

枯樹下,午後炙熱的陽光灑落在金色的沙丘上,如浪潮般起伏,一片寂靜的荒漠,只有偶爾吹過的風聲和遠處傳來的蒼鷹啼鳴打破了這片死寂。

也不知誰先出的手,兩人瞬間爆發了激烈的戰鬥,他們揮舞著手中的武器,踢起的沙塵在空中瀰漫,招招致命,似乎都想在這場戰鬥中獲得勝利。

申石彌的身手的確不容小覷,若是沒有鵲鴻劍法,即便是十個衛缺也不是他的對手,但今時不同往日,八角鎮樹林子裡的浴血一戰,也激發了他的潛能,只有戰鬥才能喚醒他內心深處的渴望。

衛缺矯健地躲過申石彌的攻擊,順勢反攻。

微風浮沉漸漸變作狂風大作,長袍隨風劇烈拉扯著,似乎也在助力著他的反擊。在沙塵中,兩人的身影交錯,衛缺眼睛眯成一條縫,每一次攻擊都充滿了力量和決心。

突然,申石彌被他一劍擊中胸口,他瞪大了眼睛,似乎不相信自己的失敗。衛缺看著他,眼中閃過一絲悲憫,但很快又變得堅定,收起劍,準備轉身離開。

然而,就在這時,申石彌突然用刀發起攻擊,他瞪著雙眼,用盡全力向年輕男子衝去。衛缺沒有防備,被他撞倒在地。他掙扎著想要站起來,但申石彌已經撲了上來,將要用刀子抵住了他的喉嚨。

衛缺大吼一聲,突然發力,掙脫了兇狠男子的控制,一掌擊中他的胸口。

申石彌瞪大了眼睛,倒在了沙地上,他的嘴角滿是鮮血,眼中充滿了不解和悔恨。

荒漠又恢復了寂靜,只有遠處的風聲和鳥鳴還在繼續。衛缺站起來,看著跪倒在自己腳邊的申石彌,他的眼中沒有喜悅,只有深深的哀傷。

“想要踏過這片荒漠,你只能踩著我的屍體過去。”申石彌依然堅定,眼神中沒有一絲懼怕。

“我敬你是條漢子,你走吧,我不想殺你。”衛缺沉聲說道。

“能死在你的劍下,申石彌雖死猶榮,請動手吧。”

說完扔下手裡的刀,閉上眼睛。

衛缺意識到,以申石彌這種鐵骨錚錚的漢子自然不想回到抒浪臺受到屈辱的責罰,可是內心不忍對其下手,他閉上眼睛眼角閃過幾滴淚花,對申石彌拜了三拜,默默地轉過身,揚起手中櫝情,面朝無盡的荒漠,留下一雙深深的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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