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6年的冬季在一場小雪中如期而至,巴爾幹半島上,北方的大城市又開始了一年一度的燃煤旺季,滾滾黑煙升入天空,飄散在黑海的冷風中。
自1470年的寒潮過去後,地中海世界的氣溫稍有回升,但這種短暫的回升顯然阻擋不了小冰期到來的大潮,1476年的冬天再度嚴寒,千里冰封,萬里雪飄。
在這寒冬時節,東羅馬帝國卻迎來了一場變革,政府部門的下級官員極速擴充,各級教士也被動員起來,開始對帝國核心區的人口情況進行摸排,對他們應該獲得的公民權利進行登記,頒發等級不同的身份證件。
誠然,這項改革暫時只在大城市中開展了起來,也很好的印證了政府高層的預期,帶來了一系列的問題。
自東羅馬有史以來,如此大規模的人口排查還是前所未有的,早期的混亂,不安和動盪都是自然現象,改革的陣痛無法避免。
這場聲勢浩大的運動是對東羅馬帝國政府部門的一次嚴峻考驗,帝國中央臨時成立了以宰相伊蘇爾特領銜的公民權改革辦事處,負責監管改革事宜,同時在執行命令的過程中找出政府部門的不足,對其加以更改。
當然,改革的阻力也沒有預想中那麼大,不同的族群對改革的反應有所不同,有人高興,有人不滿,但至少無人敢於揭竿而起。
佔據主導地位的希臘裔正教徒對此十分開心,因為他們向來自視高人一等,早就對曾經的“名義平等”有些不滿意了,一時之間,君士坦丁堡市民紛紛讚頌皇帝的賢德,也不再稱他為“突厥人和羅斯人的皇帝”,改成了“最偉大的,最英明的羅馬人的皇帝”。
得到大量權利的拉丁裔對此感到十分驚訝,他們的地位竟然直接成為了“二級公民”,不少拉丁裔羅馬人開始回到故鄉招朋引伴,組團移民東羅馬帝國,要麼選擇雅典這樣的開放城市,要麼前往邊疆區和安納托利亞這樣的“處女地”。
在《公民權憲章》的補充條款裡,主動為帝國吸引移民是能獲取功績的,公民權升級所需的時間可以適當減少。
至於三級和四級公民,他們中的有些人對此表示抗議,但絕大部分則漠然接受了政府的安排,他們被剝奪的政治權利基本上都和是否識字息息相關,哪怕在以前,不識字的公民也沒辦法行使這些法定權利,他們本來也沒什麼錢來購買產業,基本沒什麼可失去的。
而現在,既然識字,那就直接登記為一級公民了,享受一切政治權利,改革的“大刀”砍不到這些高素質人才身上去。
有些人估計,皇帝或許也是想透過這種方式將一個族群的不同階級割裂開來,讓上等階級永遠站在羅馬人一邊,而非為本族民眾代言。
但是,這項法案在軍隊中引起了一些不好的反響,部分不會說希臘語的異族士兵在得知自己即將變成三級公民後,感到非常不滿,甚至組織集體上訴。
隨後,另一條補充法案迅速來襲,凡是在軍隊中的異族士兵得到了為期兩年的學習期,在此期間享受一級公民待遇,條件是必須學會希臘語。
透過這種方式,東羅馬帝國與異族士兵達成了妥協,也能借助這個機會實現東羅馬中央軍的語言統一。
在公民排查的同時,掃盲運動也如火如荼,不少心向高處的異族公民不再懶惰,加入掃盲夜班的異族人越來越多,他們拼命學習,只為趕在最後期限前,把自己的公民等級評定從三級提升到一級或二級,享受更好的待遇。
為了讓那些被評定為三級,四級和五級的公民相信政府的“升級承諾”,君士坦丁堡的射擊軍開始在城內嚴厲打擊針對其他公民的歧視行為,一些寫著“突厥人和豬禁止入內”的酒館匾牌被強行拆除,一些鼓吹純血希臘裔至上的狂熱民族主義結社被關停摧毀,部分屢教不改的示威者被當眾審判。
想搞純血運動,你把皇室放在哪裡了?
本來就給了你們最大的權利和最高的地位,如果還是不滿意,想讓整個帝國只剩你們自己,那就去新色雷斯尋找你們的容身之地吧。
在此背景下,政府和皇室都是花錢如流水,掃盲運動和新村運動的經費,平息不滿的減稅政策,壓低煤炭價格時對資本家們必要的讓步,組織公民權評議和身份證印刷的成本……大量的固定資金流向社會,包括水泥,採礦,造紙,印刷和筆墨製造等產業迅速發展,為越來越多的人提供工作,將越來越多的人納入東羅馬帝國的社會治理體系。
同時,巴列奧略皇室聯合幾個工商業大家族,在愛琴海沿岸的各大城市中大量開設各種工坊,主要吸收被劃分為三級,四級和五級的公民,把這些可能淪為社會不安定因素的公民暫時收容起來,為他們提供生活經費和學習空間,在參與勞動的同時加強國家向心力。
既然《公民權憲章》已經頒佈,曾經的《正教徒工人保護條例》也迎來了再次修訂,條例更名為《羅馬基督教工人保護條例》,根據不同公民等級施行不同保護政策,同時繼續推廣高階技術專科教育,讓第一等級的羅馬公民儘量成為高素質人才,遠離血汗剝削。
當然,由於東羅馬帝國正值資本主義經濟的高速發展期和殖民擴張的高速運轉期,到處都缺少高素質人才,這份保護法案暫時還能實行下去,等人口暴漲之後,《羅馬基督教工人保護條例》很可能會因為資本家的肆意妄為和工作崗位的短缺而淪為一紙空文,東羅馬帝國也許會與歷史上的早期資本主義國家別無兩樣。
但話也說回來,這份條例本來就是為了增加希臘裔正教徒的人口數量和人口素質,等工作崗位開始短缺時,條例的使命也基本完成了。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大改革的前兩個月在忙碌與操勞中匆匆渡過,街道上虎視眈眈的射擊軍陸續減少了站崗人數,田野裡的皇家騎警也逐漸減少了巡邏頻率。
保加利亞地區,默西亞行省的上空飄落著大雪,一塊空無人煙的山間谷地裡,一群穿著白色服裝的年輕士兵揹著全套裝備,在沒過腳踝的雪地裡艱難跋涉,側方不遠處則是騎著馬的教官們。
“就你們這個混賬樣子,難道還想當兵?還想走捷徑?”
教官大聲吼著。
“都給我快些跑,跑到了就能吃飯!”
說著,教官踢了踢馬腹,讓馬匹小跑起來,揚起陣陣雪塵。
這些士兵顯然已經在雪地中奔跑了很長時間,一個個喘著粗氣,見教官加快速度,也咬著牙挪動著灌鉛般的雙腿。
有些士兵實在難以堅持,當場摔倒在雪地上,騎馬跟在後方的軍醫會對他們施以救治,教官則會掏出炭筆和記錄冊,在代表他們的名字後面畫上一個叉。
這座山谷正好是南北朝向,自北而來的冷風全部灌進山谷,士兵們剛剛還進行過一次模擬渡河,自北而來的冷風讓他們感到了深入骨髓的寒冷,前方的避風營地就在眼前,營地前方的空地上,幾十個煮著濃湯的燉鍋咕嘟咕嘟冒著氣泡,串在鐵棒上的旋轉烤肉滋滋冒油,簡易搭起的磚瓦烤箱裡,烤熟的麵餅散發著誘人的香氣。
“跑在最後面的十個人扣除體能分,只能吃硬麵包!”
“率先抵達的十個人會有額外加分,還能得到一小罐御營伏特加!”
教官吼道。
士兵們只能咬牙堅持,哼哧哼哧地奔向大營。
終於,大部分士兵完成了雪地越野,成功抵達了預定位置,最先到達的十名勇士滿臉喜悅,最後抵達的十人則跪在地上大口喘氣,欲哭無淚。
正當幾名士兵準備享用美食時,教官卻快步走來,連踢幾腳,將他們踹翻。
“說過多少次了?剛剛進行長途越野,從河岸邊一直來到這裡,現在不能立刻吃飯!會死人的!”
教官訓斥著。
“這是為你們好!”
“所有人,先去靶場完成這個月的最後一項任務,開弓十次,十字弩和火繩槍各五次!你們的分數會被完全記錄!”
“這是訓練營的最後一次考核了,你們的綜合成績將決定最後的去留!”
士兵們累得筋疲力盡,但想到這個月以來的堅持與努力,還是狼狽爬起,跌跌撞撞來到靶場,彎弓搭箭。
“情況還算不錯,你覺得呢,迪馬爾科閣下?”
營地中央的一座木製塔樓上,一名身著軍裝的年輕將軍放下望遠鏡,微笑著看向身邊的中年人。
“總共一萬五千多人報名,選拔一輪接著一輪,估計也就能錄取四千人,但這四千人都是一等一的好苗子。”
“真是太嚴格了,泰提修斯親王。”
迪馬爾科嘆道。
“哪怕是中央軍也沒有這麼嚴格的考察測試吧?”
“嗯,的確比中央軍的日常訓練艱苦一些,但他們既然想走捷徑,自然得證明自己的價值。”
泰提修斯點點頭。
“何況,他們日後得到的利益還真不少。”
對話的兩人都算是東羅馬帝國的皇親國戚,泰提修斯是孔蒂騎士的長子,皇帝的外甥和教子,迪馬爾科則是原拉斯佩齊亞自由市的市長,加提盧西奧家族的中流砥柱。
作為皇帝陛下最早的追隨者之一,來自南法蘭西的孔蒂騎士在一年前因病離世,葬在位於北非的家族城堡外,葬禮費用由皇室承擔。
孔蒂騎士曾經是聖女貞德的追隨者,因為貞德的死對法蘭西王室極其失望,被以撒選中後,幫助他招攬了不少法蘭西流浪騎士,這些人在早期的創業中大多成為了基層軍官,讓東羅馬中央軍哪怕在最初時期也與盜匪流寇有很大區別,可謂是勞苦功高。
晚年之後,孔蒂不問軍政,專心致志地待在家中,養花種草,含飴弄孫,閒暇之餘還寫出了一本幾十萬字的回憶錄,記述自己跌宕起伏的一生。
孔蒂死後,他的爵位和位於北非的封地由長子泰提修斯繼承,聖西門騎士團的大團長之位則透過騎士們內部選舉產生,孔蒂的妻子海倫娜·巴列奧略在其死後鬱鬱寡歡,不久便也猝然離世。
由於泰提修斯在極短時間內同時失去了父母,他本身也屬於巴列奧略皇室的母系後裔,皇帝決定封他為以弗所親王,展示對於功臣子弟的特殊恩德。
親王職銜雖然沒有封地,不能世襲,只能由現任皇帝敕封,但卻位列所有貴族之上,皇室基金會每年會為他們提供一定的補貼。
現在,東羅馬帝國僅有七位親王,除了現任皇帝的四個兒子和一個孫子之外,僅有以弗所親王泰提修斯和法馬古斯塔女親王夏洛特能夠享受這份榮耀,他們的年金由皇室提供,與政府無關。
“迪馬爾科閣下,我最近聽說,你帶到迦太基的那個小子好像很有些天賦啊,在航海學校的入學測試上取得了頭名,幾個學院搶著要呢。”
泰提修斯看向迪馬爾科。
“我看他長得俊秀,小小年紀便勇敢非常,我的妹妹與他年紀相仿,不如讓他們認識認識?”
“您是說安德烈亞·多利亞?”
迪馬爾科回憶著,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行!既然親王殿下青睞這個小子,那他想必也會樂於接受的。”
迪馬爾科有些高興,他十分清楚,這些東羅馬大家族有時候會拉攏一些出身低微的人才,用姻親關係讓他對這個家族產生歸屬感,用自己家族的政治資源為其鋪路,各取所需,形成一種“投資”關係。
“嗯,這很好。”
泰提修斯思索著。
“米蘭公國的情況愈發混亂了,加萊亞佐公爵惹怒了幾乎所有人,你對此怎麼看?”
“我已經面見過陛下了。”
迪馬爾科說道。
“陛下說,如果情況允許,他將透過外交手段收復拉斯佩齊亞自由市,同時恢復和帕爾馬的巴列奧略支系的聯絡。”
“日後,拉斯佩齊亞可能會成為義大利人向帝國移民的第一站。”
迪馬爾科想了想,笑著補充道。
“陛下說,加萊亞佐是個十足的蠢貨,他的兒子只是個孩童,倒也不足為慮。”
“但他的弟弟,“摩爾人”盧多維科倒是個有些能力的幹才,頗有乃父之風。”
“斯福爾扎家族要麼是天才,要麼是蠢貨,算了,這反正與我關係不大。”
泰提修斯搖了搖頭,看了看營地前的空地。
“就這樣吧,最後一個訓練營也看過了,我得走了。”
……
執行完射擊任務計程車兵們陸續回到了燉鍋旁邊,他們的氣息逐漸平穩,也迅速換上了乾燥溫暖的衣服,但飢腸轆轆的肚子卻不爭氣地叫個不停。
“可以了,開飯!”
教官大聲喊著,士兵們立馬行動起來,爭搶著剛出爐的烤麵餅,用木勺舀起濃香的甜菜牛肉湯,用隨身攜帶的匕首割下一片片烤肉。
“唉,總算吃上熱飯了!”
一尊燉鍋前,一位士兵用烤餅蘸蘸甜菜湯,捲起一片烤肉,狠狠啃了一口,立馬洋溢起滿足的微笑。
“當皇帝陛下的兵還真是幸福啊,吃得這麼好,補貼還那麼多……”
“摩爾人,我還以為你不吃豬肉。”
在他旁邊,滿頭金髮的高大青年啃著烤餅,戲謔地看著他。
“你叫什麼來著?穆罕默德?穆阿維葉?還是奧斯曼?”
“哦,閉上你的臭嘴吧,莫里茨。”
摩爾人罵道。
“依照他們的說法,我是摩里斯科人,叫法比安,狗孃養的日耳曼佬,你給我記住了!”
“該死的,我是義大利人,從小就生活在阿爾卑斯山下,成長在波河岸邊!”
莫里茨用義大利語說道。
“沒想到你竟然能聽懂我的話。”
“呵呵,我的母語是西班牙語,能聽懂個大概吧。”
法比安撇撇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嘆了口氣。
“儘管我一向說西班牙語,那些人還是容不下我。”
“什麼人?”
莫里茨來了興趣,主動為法比安舀起一勺濃湯。
“你是從巴倫西亞過來的麼?”
“是啊,土生土長的巴倫西亞人,從小生活在金色的沙灘旁。”
法比安眯起眼,回憶著美麗的家鄉。
“伊比利亞戰爭改變了一切,巴倫西亞城的德國佬和梵蒂岡教廷聯起手來,試圖趕走所有穆德哈爾人和摩里斯科人,儘管我們已經很久沒有挑起事端,儘管我們處處忍讓。”
“費爾南多王子也沒辦法保護我們了,無數百姓都在失去家園啊……”
“那這些人都該去什麼地方?”
莫里茨愣了愣神,有些同情地看著法比安。
“在我的家鄉,大暴君加萊亞佐也在失去民心,今年冬天太冷了,一樣會有很多人背井離鄉。”
“我們和你們不一樣……我們能去的地方太少了。”
法比安嘆息著,從旁邊的雪地上取來一小罐剛剛贏來的伏特加,放到火邊進行加熱。
“穆德哈爾人和摩里斯科人都在向外逃跑,僅僅今年就有兩萬多人離開半島了。”
“我們在什麼地方都不受待見,穆德哈爾人為了獲取基督教王國的接納,早就和主流伊斯蘭社會鬧翻了,哪怕跑去摩洛哥也一樣會遭到歧視。”
“現在,東帝國的西境邊疆區實行包容政策,不少穆德哈爾人都跑過去了。”
“至於我們,既然西方教會容不下我們,只好跑去東邊,北非和巴爾幹都是移民目的地,我們會先去格拉納達王國,然後由皇帝的船隻運往帝國境內。”
“皇帝還會接你們?”
莫里茨有些驚訝。
“要知道,宗教審判所可是皇帝與教廷聯合助推的。”“這我當然知道,東帝國也對此有解釋呢。”
法比安扯了扯嘴角。
“東帝國認為,如果任憑我們這些人全部跑到摩洛哥或埃及,我們極有可能因為排擠和歧視而成為海盜,這對地中海的基督徒商貿是有巨大威脅的。”
“反正東帝國的皇帝也不怎麼在乎教廷的意見,反正教廷的高階主教們也只不過是為了利益,尤其是那個西斯都四世,他完全把教會當成了自己家的私產,伊比利亞新來的一批地方主教中,將近四分之三都是和羅維雷家族沾親帶故的人。”
“身份上呢?你們和我們都一樣?”
莫里茨喝完湯,將湯碗放在一邊。
“自然一樣,穆德哈爾人是不準進入核心行省的,摩里斯科人則屬於外國人,暫時擁有永久居留權。”
法比安點點頭。
“工作三年後,可以成為下級公民,再等個幾年,滿足一些條件,可以升為一級或二級公民,但時間太長了,我等不起。”
法比安摸了摸裝酒的瓦罐,試探著溫度。
“皇帝出資建立了一大批低等級工坊,就是想為我們這些外來者提供工作,讓我們不要鬧事,安安穩穩地融入主流社會中……老實說,工資其實還可以,但想要出人頭地,還得來這裡。”
“我父母很早就去世了,跟我來這裡的還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我是長兄,他們都得我來養。”
法比安拍了拍胸脯,努力挺直腰桿。
“如果我能在這個軍團當上一名士兵,他們就可以直接獲得三級公民權了,學會希臘語後還能升級,以後還可以上學,讀書,考試……至少能看到希望吧。”
“外來者中,老實本分的可以去皇室工坊打工掙錢,安分守己地等待公民權提升,桀驁不馴而野心勃勃的則可以加入這個軍團,主要目的大概就是壓制社會上的不安定因素吧,陛下的政策向來是有連續性的。”
法比安看向莫里茨,聳聳肩。
“我來這裡的時候,教士就是這樣說的。”
“不說了,我請你喝酒!”
法比安找來兩個木杯,為自己和莫里茨分別倒上溫熱的伏特加酒。
“多謝多謝,嘿嘿,你這麼厲害,以後要是當上了軍官,可得罩著我啊……”
莫里茨嘿嘿笑著接過酒杯,小抿一口,砸吧著嘴。
“我的成績留下來是沒問題的,但肯定當不上軍官。”
士兵們吃著飯,喝著酒,有些人互相交談,有些人則沉悶無聲。
“你發現沒有?我們這個訓練營裡,多半都是西班牙人,義大利人和瓦拉幾亞人,如果說慢一點,大家基本上都能互相聽懂對方的語言。”
法比安環顧著四周,向莫里茨說道。
“雖然這個軍團的每位士兵都得學習希臘語,但每個訓練營顯然還是不同的。”
“嗯,這我聽教官說過,如果不算輔助部隊的話,我們軍團總共只要四個團共四千人,每團一千人,每個團側重不同,以後的駐地和作戰方向肯定也不一樣。”
莫里茨有些醉了,大著舌頭說。
“我聽說有兩個團是專門由黑人組成的,他們多半是射擊軍裡立下功勳而成為自由民的奴隸,賴在帝國境內不想走,迦太基的僱傭兵之家也要不了這麼多人,陛下也把他們集中徵召了起來,也許是想用軍旅生活淡化他們的野性吧。”
“其中一個黑人團叫第三雨林團,日後還會去非洲雨林或巴西雨林集訓,成為帝國在殖民地的骨幹力量。”
“這倒是有些奇怪了,殖民地的開拓者們不是喜歡用僱傭兵嗎?”
法比安有些疑惑。
“呵呵,僱傭兵終究不能代表國家意志,而且僱傭兵有時候不聽話,反殺僱主和臨時加錢的行為讓不少人不信任他們。”
莫里茨呵呵一笑。
“我聽說啊,有一支迦太基的僱傭兵受到剛果土著的僱傭進入雨林深處,結果因為各種疾病死了個七七八八,只有裡面的幾個黑人活著走了出來,看來金雞納抗瘧藥還是不保險的,水土不服是硬傷,皇帝想要干涉殖民地土著的國家內政,還得使用黑人軍隊……”
“都吃完了嗎!全體列隊!”
主教官的聲音如悶雷般響了起來,士兵們心中一驚,立馬放下食物飲料,站起身,依照事先分配的小組集中列隊。
這個訓練基地目前擁有四百餘名士兵,最後只招收二百人。
主教官騎著馬,掃視著剛吃完飯計程車兵,士兵們挺胸抬頭,努力展現出最好的的風采。
“在你們報名之後,經歷過多次選拔,留下來的佼佼者則來到了這片山谷,接受為期一個月的最後訓練。”
主教官慢慢說道。
“我知道,這一個月來,你們非常辛苦,為的就是留在軍團,換取一個更加美好的前程。”
“在此期間,教官們也對每一名士兵的表現進行了評定,到底能不能留下,馬上就會揭曉。”
主教官揮了揮手,其餘教官們找到自己的小組,開始朗讀錄取名單。
一個個姓名飄散在風雪中,被唸到名字計程車兵陷入狂喜,遭到清退計程車兵則面色灰敗。
“沒有透過最終考核計程車兵也不要太過失望,你們在之前的幾次試煉中已經證明了自己,可以加入軍團的輔助部隊,福利待遇和獲取公民權所需要的時間都比不上正規士兵,但也比那些不敢上戰場的外籍工人強。”
見失敗者的臉色好看了些,主教官點點頭,繼續說著。
“很好,接下來,剛剛被點到名字計程車兵立刻前往西邊的中央校場,你們將在那裡得到最高指揮官的接見和授銜。”
“教官們已經把我們軍團的口號,宣誓詞和榮譽信條告訴過你們,在路上必須重複幾遍,全都給我背熟!”
正規士兵們竊竊私語地交談起來,喜悅和興奮不加掩飾。
他們在教官的指揮下排成幾條長龍,迅速向西方行去。
……
西邊,一片更大的山谷中,泰提修斯已經來到了這裡,正與一位高大而英武的青年將軍並肩交談著。
此人名叫佐思巴費,威尼斯總督區軍務長官葉爾孤白伯爵的長子,算是皇室的家臣和遠親,從小便跟隨父親學習武藝軍略,隨後又加入皇家騎士學院,和泰提修斯成為了同學。
佐思巴費的母親也姓巴列奧略,屬於原君士坦丁堡政務官西奧菲勒斯一系,和皇室主支已經隔了很遠,基本可以忽略不計。
皇家騎士學院是以撒在東羅馬最困難的時期組建起來過渡性軍事院校,在新的軍事體系下已經逐漸落伍,即將改組為帝國陸軍軍官學院,泰提修斯和佐思巴費將會是皇家騎士學院的最後幾批畢業生,成績也都十分優秀。
哪怕在絕對公平的考核體系下,貴族子弟和世家子弟也能獲取比別人更多的先天優勢,更好的身體素質,更健全的兒時培養,更豐富的軍事書籍閱讀量以及更加廣闊的資訊來源渠道……東羅馬復興才過去了僅僅幾十年的時間,功勳子弟們暫時保持了不錯的軍事素質,還沒有被奢侈繁華的生活異化為酒囊飯袋。
這次,以他們兩人為代表的一些軍校畢業生得到了一項新的任命,這支新組建的軍團暫時不需要承擔多麼繁重的作戰任務,正好可以給他們拿來練手。
“親王殿下,迪馬爾科回去了?”
佐思巴費問道。
“他覺得您的那個團情況如何?”
“軍團長,既然是在軍中,您又是我的學長和上級,不如就以軍銜相稱吧。”
泰提修斯嚴肅說道。
“迪馬爾科閣下覺得很滿意,他已經離開這裡,回君士坦丁堡了。”
“嗯,很好,泰提修斯副軍團長。”
佐思巴費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我以一個上級的身份命令你,你必須在今天過後的一個月內把你親自統率的那個團狠狠抓起來,因為你們很可能會在不久後迎來第一次任務,或許不需要打仗,但你得做好最壞的準備。”
“你在軍隊中,不準倚仗家族的權勢和親王的身份欺壓士卒,不準瞧不起那些出身平民的老兵,他們大多都是中央軍給我們派過來的軍官骨幹,目的是幫助我們這些剛剛進入軍隊的軍校畢業生管理這支新軍團,你必須尊重他們,仰仗他們。”
“軍團長您放心,我也是軍校畢業生,自然知道尊重老兵的傳統。”
泰提修斯肅立敬禮。
“我親自統領的那個團擁有一些十分不錯的好苗子,我準備讓老兵擔任高階軍官,軍校畢業生擔任中級軍官,低階軍官則挑選成績優秀計程車兵擔任,立馬開始大練兵,迅速形成戰鬥力和凝聚力。”
“既然我們這個團以海軍登陸為預定特長,不妨就在海岸與河岸邊反覆訓練。”
“不錯,跟我想的差不多,我也準備帶著我那支羅斯人組成的雪地團去哥薩克王國拉練了。”
佐思巴費笑了笑,拍了拍泰提修斯的肩膀。
“走吧,他們都快到了。”
中央校場位於一座避風山谷中,佔地面積很大,原本是奧斯曼帝國一支突厥部落的駐地,隨後被用於克爾賈利軍區的訓練場,克爾賈利軍區被廢除後,這裡就荒廢了下來,直到新軍團的入駐。
越來越多計程車兵從各個訓練營中趕到這裡,他們在教官的帶領下站在預定位置,等待著最高指揮官的演講和授銜。
他們分為四個方陣,每個方陣大概為一千人。
佐思巴費,泰提修斯和其他的幾位高階軍官走上高臺,高臺上,一面旗幟迎風飄揚。
旗幟為長方形,被一條斜線分成兩部分,左下方是綠色,右上方是紅色,中間則是金色的雙頭鷹徽章。
“諸位,很高興見到你們,很榮幸站在這裡,與諸位勇士進行第一次會面。”
佐思巴費大聲吼著,負責傳信的騎兵則四處奔跑,將佐思巴費的話翻譯為各種語言,傳達給每一個方陣。
“我叫佐思巴費,站在我身邊的這位則是泰提修斯,你們不需要知道我們的出身和姓氏,不需要知道我們的爵位和家族,”
“你們只需知道,在你們之後的從軍歲月中,我們將會是你們的軍團長和副軍團長,我們將從皇帝口中得到命令,而你們,必須遵從!”
風雪還在下,佐思巴費環顧著面色激動的諸位士兵。
“諸位,請讓我提出一個問題。”
“你們知道,這支軍團為什麼會存在嗎?”
佐思巴費大聲問著,諸位士兵卻保持著絕對的安靜。
“表面上來說,這是在依照皇帝的最高命令,給尚未成為帝國公民的外來移民提供更多機會,讓你們在軍旅生活中對帝國產生向心力和歸屬感。”
“但是,實際上,皇帝陛下就是不希望你們這些桀驁不馴而武力高強的混賬下三濫給帝國添麻煩,不希望你們成為亡命徒和通緝犯,造成社會動盪!”
佐思巴費的話十分直白簡單,沒有一絲一毫的貴族風範,有些士兵嘿嘿笑了起來,對這位年輕的新任指揮官多了些好感。
“你們可以想想,如果你們甘願在帝國的現有體系下透過老實工作來獲取公民權,幹嘛還要來受這麼多苦,幹嘛要被人選來選去,幹嘛還要去戰場拼命?”
“但是,既然你們不願像老實人一樣辛苦工作,又在原來的國家混不下去,既然你們想迅速得到高等級的羅馬公民權和足夠養老的財富,卻又不肯忍受經年累月的勞動,這就是你們最好的機會!”
“當世界拋棄了你,羅馬外籍軍團卻給了你一把火繩槍和一個偉大使命,給你提供了一個新的家園!”
佐思巴費大聲吼道。
“告訴我,外籍軍團的口號是什麼?”
“軍團即吾鄉!”
士兵們用希臘語大聲回應著。
“告訴我,外籍軍團的傳統是什麼?”
“同袍皆同胞!”
“告訴我,外籍軍團的信條是什麼?”
“榮譽與忠誠!”
佐思巴費滿意地點點頭,舉起右手。
“很好,軍團成員啊,隨我宣誓!”
士兵們齊刷刷舉起右手,唸誦宣誓詞。
“軍團成員啊,你是一位以榮譽與忠誠來效命羅馬的志願者,在至少三年的軍事生涯中,你將用行動和實幹來證明自己的才能,證明自己有能力加入羅馬人的大集體……”
“軍團成員啊,你應當效命於上帝庇佑的羅馬皇帝,你發誓維護他的統治,你發誓遵守他的命令,你發誓哪怕在退役之後,也一定遵守他的法律……”
宣誓詞唸誦完畢,又是一陣風雪。
“發軍裝,發軍團徽章,發外籍軍團身份證!”
……
1476年12月,東羅馬帝國的公民權改革火熱進行中,因為氣候,暴政或宗教審判而被迫背井離鄉的歐洲人開始大批移民東羅馬帝國,為帝國提供了大量勞動力的同時,也對社會造成了一定衝擊。
為了將他們迅速轉化為羅馬公民,穩定社會局面,除了針對老實本分者的大量新增工作崗位外,皇帝決定設立外籍軍團,解決國內的外國人犯罪問題。
外籍軍團的入選考核十分嚴格,只有驍勇善戰者才能加入其中,依照法律,他們的家人自動成為帝國三級公民,他們在服役三年後自動獲得完整公民權,服役五年後可以得到皇帝發放的房屋住宅,服役十年則能夠得到君士坦丁堡的戶籍和狄奧多西城牆內的住宅,服役期間薪水很高,只少於帝國中央軍。
第一批外籍軍團包括四個團,每團擁有正規士兵一千人,分別為第一羅斯雪地團,第二拉丁海軍陸戰團,第三班圖雨林團和第四幾內亞草原團,中高階軍官由羅馬人和羅馬混血擔任,低階軍官則在士兵中選拔。
四個團由於側重不同,在裝備安排上也有所不同,第一團會裝備雪地矮種馬,雪橇和滑雪板,第二團會擁有自己的登陸艇,第三團不配火槍,配備塗毒手弩和鐵包木大盾,第四團將裝備熱帶草原的本地馬。
軍團成立後,第一團迅速前往哥薩克王國的雪原上進行訓練,第二團則乘船前往迦太基城,第三團和第四團則需進行為期兩個月的希臘語培訓後,乘船前往非洲殖民地。
外籍軍團計程車兵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獎賞,作為回報,他們將在工作期間進入最艱苦的地帶,進入風險最大的戰場,運用自己的種族天賦執行那些中央軍士兵難以執行的任務,確保帝國在世界各地的利益,將羅馬的意志凌駕在雙頭鷹旗下的每一片土地上。
他們或許暫時對帝國沒有忠誠,但他們會在長期的嚴格軍旅中將原先的桀驁化為服從,他們或許失去了家鄉,對任何國家和君主都充滿懷疑,感受不到來自社會的溫暖與關懷,但正如外籍軍團的口號所說,軍團即吾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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