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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溜丟破爛掌門印 古怪機靈小祖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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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來境界是清心,何必千般世外音。

守得仙家瀟灑在,會當萬載樂餘今。

卻說這是開元四千六百一十二年的一天:玄嶽白雲峰上,一座觀宇隱現於那飄渺的雲霞霧海之內,蔥蘢的綠竹蒼松其間。一條開鑿在岩石絕壁上的階梯,幾乎成九十度角,不僅又厚又窄,而且是一貫而就,沒有什麼半山亭地直達百餘丈高峰頂。即便如此,那觀宇也不失精緻地矗立呈現,就像一個落落大方的道者。一開間的門樓,由起了褐色包漿木構件和青石組成框架,左右抱鼓石鏤雕訛獸如生。頂部青瓦為主,屋脊加以琉璃鴟吻裝飾,兩側垂脊緋鱗犼向天,屋簷瓦當祥雲紋十六片。紫燕巢之下,同樣起了褐色包漿的白木橫匾,用飄逸的行草寫道:“皎雲清虛觀”,對聯卻又是一個筆跡的楷書寫道:“三界修持無上下;五仙道業有高低。”

門後的隱壁牆是青磚所砌,也沒什麼繁複的淺浮雕裝飾,正面只有一副半透雕著一頭好不駭人的三首九眼蒼狼,而背面浮雕卻是教義似的:“法人、法地、法天、法道、法自然。”過了隱壁牆,是一個蝴蝶漫飛花卉芬芳,狸貓閒影松竹翠微的院落。中間兩層大殿、東西八個廂房及配室坐落三方。正面的三開間兩層木質閣樓,雕刻也是些“暗八仙”,一層簷下的橫匾楷書寫著:“旌麾殿”,兩側立柱的對聯寫道:“將軍百戰,為當時氣概;功罪千秋,觀過往煙雲。”三級臺階上去,兩扇起了包漿的門打得大開,進到殿內,卻沒有什麼塑像,正位上供著一面玄色大纛旗,旗上大書“帥”,大旗左側置花卉紋三尺古劍,右側立紅纓穗丈八長槊。而長明燈的光線,也照亮了三面牆上滿滿的壁畫,壁畫非常精細,所繪內容是兩位古時將軍領一支軍隊征戰沙場的過程,而帥旗就是你面玄色“帥”字大旗。

第二層的簷下豎額寫的是“三清閣”。上閣的木質樓梯在房外左右兩側,三清閣的門也是開著,裡面不僅有三清塑像,還有諸天神仙壁畫在享用燈燭輝煌,香菸繚繞。三隊搖曳的帆幔,和九個規整的蒲團,其繡品裝飾並不是通常用來象徵潔淨的蓮花,而是繡著一朵祥雲澹澹。伴著“吱呀呀”地款款腳步聲過後,閣內塑像前面現在有了一個宛如天宮姮娥的身影。如蘭如慧的勻稱身形,如冰如雪的面容肌膚,如星如珠的善睞眼眸,如波如霞的紅色得羅,如定如悟的悠然神情。參拜了三清及諸天神祇,就又下得閣來,進了旌麾殿。

這紅衣女子才向殿內施禮畢,又一個女子的語聲從後傳來道:“三師兄回來了。”被稱為三師兄的紅衣女子並沒有回過身,而是上前保函情感地撫了撫那大纛旗:“大師兄和二師兄怎不見?”跟進來之人,是身穿青布得羅的吉詩章:“接䨳兒她們去了。”文靜靜地說罷,又帶著怯聲道:“師尊化身入世前吩咐我說,宗主由三師兄接任。”三師兄這次卻回過了頭,臉色也有了些苦笑:“為甚我接這勞什子?”吉詩章笑道:“我想應該是三師兄是了悟真道的人,所以才能光大我皎雲宗。”三師兄苦笑嘆了一聲道:“你這奉承啊!要光大何必等到當下?只又是師尊讓我修心罷了。”

吉詩章還要以自己的學識奉承三師兄幾句時,卻聽見從觀門外隱隱傳來小兒的哭聲。才隨著三師兄出得觀門來,又聽見崖下傳來女子的語聲道:“姐,冷霓也太愛哭了,還是扔下去算了。”她姐姐聽見這似請示的嚇唬,也並沒有嗔怪,而是順著不上心般地道:“反正有䨳兒和霋兒,無所謂。”小兒的哭聲雖然止住了,但語言上卻很是不服:“等我爹爹、孃親回來,讓他們給我報仇雪恨!”可反擊的語聲也是狠厲道:“人不大,鬼還不小!”緊接著小兒的驚慌喊叫聲又起,且是由遠至近飛了上來。飛上來的不僅是喊聲,還有一個帶麻繩的籮筐,籮筐裡面漏出的,卻是扎兩個紅頭繩麻花辮的小腦袋。籮筐帶著尖叫聲飛過了山崖,但其勢卻未減,還在往高處飛。三師兄見了,便閃身到了崖邊,一隻手伸出握住籮筐,再以自身為軸心用旋轉將力洩了,才把籮筐放到吉詩章身前的地上。

小冷霓才被抱出籮筐,擦去淚痕,就馬上扎進吉詩章的懷裡哭道:“吉姐姐,娉姐姐、嬣姐姐路上一直欺負我!”正要把滿心委屈化作嚎啕,那幽幽地語聲卻已上得崖來:“上來就告刁狀!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從山崖下上來的,正是一身玄色得羅的娉嬣姊妹。兩人背上還各有一個籮筐,裡面又各有一個小女孩。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身邊有了吉詩章和三師兄,等娉嬣姊妹將籮筐放到地上,就被先前看去七歲左右的小冷霓各踢了一腳。果然,兩雙冷厲的眼神瞟過來之後,就立刻躲到了吉詩章身後。吉詩章撫了撫扎著麻花辮的小腦袋,就和三師兄向娉嬣姊妹施了個稽首禮:“無量壽福!”娉嬣姊妹還禮畢,就對伸出麻花辮腦袋的小冷霓,又給了一個嚇唬的眼神。小冷霓依舊不示弱,拿食指翻著下眼皮回了個鬼臉,就拔腿跑進了觀門。

而小遊䨳和小遊霋的舉止卻是文靜得多,向三師兄和吉詩章各施了稽首禮,才跟著四位師兄進觀。帶著孩子們參拜了三清及諸天神仙,來旌麾殿瞻仰了大纛旗和壁畫,吉詩章就道:“你們自己在院子裡玩,別去外面,太危險!”等孩子們跑出去後,三師兄就對娉嬣姊妹道:“師兄們也不可做得太過,以免傷了師尊與冷宗主和氣……”不想娉嬣姊妹卻並不掩飾對冷文鴻的妒意,由嬣師兄道:“一個妖女罷了,師尊有甚可喜歡的!”娉師兄又半開玩笑道:“當然,我們崔掌教之令,溫初娉和溫初嬣也不敢不聽,以後暗地裡掐一把,擰一下就是了。”換來的卻是三師兄連聲道:“初婷不敢!初婷不敢!”可溫初嬣卻並不買這般恭敬的賬,只伸手拍了一把道:“我們話裡有那麼陰陽怪氣嗎?”溫初娉也拍了一把:“就像誰天天惦記那三兩重的石頭似的!”

四個將宗主玉印當勞什子的師兄弟說不幾句,蚩自芳、卓無窮的語聲從觀門外傳了進來。四個師兄弟來至院中和小冷霓她們待不多時,身形嬌小玲瓏,氣息平靜如常的蚩自芳,和略有喘息的卓無窮就轉過了影壁牆來。卓無窮卻是生得如何形貌?但見:五尺九寸身高,未失曲線優美,一領八卦得羅,更添道骨仙風。束髮一字巾飄動,纖足十方鞋顯明。面如冠玉、附有英霸之姿,唇若塗朱、溢涵自知之笑。卻說兩邊人才度迎上施禮畢,卓無窮就道:“師尊為啥子不帶我一起入世?”吉詩章一面幫著引炁歸元,一面道:“師尊建議你和星風、玉瓏去海外各國遊歷也是好的……”話音未落,就見衣衫如皓雪,桃面勝寒冰的白尋常無聲而現。自顧自地向六個師兄弟施了個稽首禮,就道:“先去參拜、瞻仰。”看著她上閣的身影,蚩自芳低聲道:“就前後腳的,喊我們一聲怎麼了?”說罷、也和卓無窮跟了上去一起參拜三清,瞻仰纛旗。

七個師兄弟在荼蘼架旁的座頭逗了會兒小冷霓,又一個女道士進到院中來。這個又生的如何?有《贊》道:五尺二寸身長,不讓鬚眉壯士;虎背狼腰體態,灼然巾幗英雄。略顯衣衫汙垢,附有莊周瀟灑;棕黃束髮鬅鬆,平添劇孟威風。柳葉眉妍姿颯爽,駝峰鼻韻味其中。菡萏香腮超粉黛,玫瑰秀口勝緋紅。凌波琥珀雙眸,飽含銳利皎潔;虯節柔荑十指,提著無華橫刀和。這女道士就是史星風,她走至近前對六個師兄大喇喇地施了個稽首禮,將橫刀行囊放在桌上,胡嚕了一下小冷霓的頭道:“克旗剋剋孜恰克,怎麼越來越像我師尊了!”也不睬小冷霓的反感,只撣著衣服往三清閣走去了。卓無窮就拿橫刀在手,拔出鞘來比劃了幾下:“看我太乙皎月劍!”可惜就連小遊䨳和小遊霋也沒敢恭維她的武藝。白尋常卻冷淡道:“血腥味很濃,才殺過人。”卓無窮小小地吃了一驚:“這個也被六師兄聞出來囉!”而後將刀身拿到自己鼻子前聞了聞:“還真的有哦!”當小冷霓要湊上前看時,她就用眼神指了指娉嬣姊妹:“兵者:不祥之器!玩花吧、玩花吧。”

小冷霓將花枝玩到史星風出旌麾殿,就馬上跑到身前道:“風姐姐,白姐姐說你才殺過人,是嗎?”史星風卻故意做出一副兇相,操著口音濃重的官話道:“你白姐姐說的對呀,我最喜歡殺人啦!尤其是像你們這樣的克旗剋剋孜恰克!”說罷、就和小冷霓三姐妹滿院鬧了一起。當放拘束的小遊䨳被追到影壁牆後時,開懷地笑聲又止住了:“瓏姐姐!——無量壽福!”來人正是顏玉瓏,她既沒有什麼兵刃在手,也沒有什麼凌人的氣勢,甚至除了發誓和衣著,就沒有一點修真者之氣。她的面容雖然算得上較為清秀,但在九個師兄弟中,也不能說有豔冠群芳之美。然而、兩彎似蹙非蹙柳葉眉,分明像衰周褒姒;一雙似泣非泣杏核眼,端的是反楚夏姬。豐盈胴體,若華清池的楊玉環;纖細腰肢,如開封府的小周後。當然、亡國敗家的責任,不應該由被當做附屬品的美女承擔,但世界上的的確確就存在那種不做任何逢迎之舉,就能夠激發人們想要不顧一切為其付出的的人。

卻說史星風見顏玉瓏雖然還是道門打扮,但錦緞的得羅,白玉的髮簪,瑪瑙的流珠,和不小的行囊,便玩笑道:“你來的路上又拆了幾個巴依家?”可顏玉瓏委屈之色更甚:“他們非要給!貧道真的什麼都沒做!”向八個師兄和三個孩子打了稽首,就道:“眾師兄稍待,貧道去師尊旌麾前悔過!”將包袱給了史星風,就幽幽弱弱地去了三清閣。沒奈何拿著包袱帶孩子們回座頭這間的史星風,卻一面從自己行囊裡拿出葡萄乾給三個孩子分,一面低聲沒好意來了兩句:“達拉麗普餘瓦(扭腰擺胯),歐孜克歐孜普里(自作自受)!”吉詩章就在身旁,所以道:“非仙豈願做非仙,無奈天生容此妍。”史星風撇了撇嘴,將包袱開啟翻著道:“看看有沒有我的盤纏路費。”所以蚩自芳頭上拉著黑線道:“強盜!”史星風卻不以為意,見包袱裡有封銀元,就一把掰開:“夫妄意室中之藏;聖也;入先;勇也;出後;義也;知可否;智也;分均;仁也!”一面說著,一面和師兄們各分了五塊,又給三個孩子一人一塊。可小冷霓卻不爽道:“你們一人五塊,我們憑什麼就一塊?”只是又被卓無窮胡嚕了腦袋道:“七歲看老,長大了肯定是棺材裡伸手:死要錢!瓜娃子!”

師兄弟八人以自己的見聞閒話了半個時辰,顏玉瓏才出旌麾殿來。吉詩章就道:“那我去整理一下明天繼任儀式和一會兒傳度的東西。”娉嬣姊妹卻起身道:“我們去,你還是想想䨳兒他們的道名吧。”吉詩章還是起了身:“這我已經理出來了,就請三位師兄定了。”去廂房拿來了一張紙和一本《平水韻》,將寫滿的紙給了崔初婷,將《平水韻》給了小遊䨳:“你們的道號,你們就在一個韻裡取第二個字。”吉詩章以下的六人都去分工準備,所以疑惑在心的小遊霋便問崔初婷道:“道名和道號有什麼不一樣的呀?”崔初婷笑了笑,拉她到近身道:“道名是用來論資排輩,只有師尊或長輩可以直呼。道號則隨己之心自取。如我的道名是:非減,道號:初婷隨立。”舉一反三的小冷霓又問娉嬣姊妹:“你們道名是啥?”溫初嬣答道:“娉姐姐道名:非空,道號:初娉隨漣,嬣姐姐道名:非淨,道號:初嬣隨波。四師兄道名:非增,道號:詩章隨歌;五師兄道名:非強,道號:自芳隨季;六師兄道名:非華,道號:尋常隨遇;七師兄道名:非智,道號:無窮隨勢;八師兄道名非運,道號:星風隨變;九師兄道名:非性,道號:玉瓏隨瀅。”可小冷霓還不滿意:“那怎麼沒聽爹爹、孃親叫你們道名?還有,爹爹、孃親是哪個字輩的?”崔初婷道:“因為我們皎雲宗修行講:法人、法地、法天、法道、法自然。所以師尊從來都不叫我們道名。”再給三個孩子看那張紙道:“本宗字輩是按:休非正道妙;普望眾生靈;靜心品意理;自在德知行,這二十字排的。師尊和皎月師叔是開宗之祖,師尊自以休極為道名,師叔以休咎為道名。冷師叔是玄微宗,不在皎雲宗譜系裡。而且我和大師兄、二師兄道名都是師尊賜的。”

小冷霓和她兩個姐姐將《平水韻》翻到沒了興趣,就央求崔初婷道:“婷姐姐,有勞你幫忙給我們一人取一個唄。”溫初娉卻斜著眼道:“來的時候文放舅舅是怎麼說的?——不、許、偷、懶!”於是瞟了一眼之後,就隨便指著現在翻開的一頁道:“就這個吧。”小遊䨳看見就唸了出來:“韻部:侵,‘今天’的今。”又自己選了個“心”字。小遊霋本來想選“林”字,但崔初婷道:“‘林’字不好,若秀於林,然必摧之;不秀於林,又合流之。——不如‘音’這個字可好?”溫初嬣接話道:“音,聲也。生於心,有節於外,謂之音。夫音,樂之輿也。”崔初婷再給她們看著紙道:“樂心非慧,隨悟也;樂音非充,隨序也;樂今非有,隨緣也。”小冷霓和她兩個姐姐雖然還不甚明白其中深意,但也省得動腦筋的麻煩,所以就這麼答應了下來。

所謂傳度法會:及太乙玄門接受正式弟子入道的儀式。所以其莊嚴肅穆以及神秘性,自然會在一系列流程中展現的淋漓盡致。然而皎雲宗是實用主義派系,因此他們的傳度法會流程已經簡化到了三項。第一項:由娉嬣姊妹帶領眾人給三清、四御、五老、六卿、七聖、八部正神,及名義祖太上聖祖、報恩祖師、文始真人、南華真人敬香上供,以及求取賜福和見證。第二項:由吉詩章帶領眾人吟詠和歌頌實際祖師流雲散客和皎月先生的訓誡與功德。這一項固然耗時很長,但過程卻很簡單。第三項:由崔初婷與站立面前的小冷霓三姐妹略講教義、申明戒律、賜其道名、授其經典、發放度牒。三姐妹接受之後,向旌麾代表的理念皎雲宗單膝一拜即是禮成。

從兩個麻花辮改成一個髮髻的小冷霓,剛拿著必讀經典和度牒彈跳跑出旌麾殿來,就被一個略帶蒼老的語聲問訊道:“見過師祖,無量壽福!”小冷霓歪著頭看時,卻是一個白髮轉褐的老道,其後還有三個稍顯年輕的男女道士對自己施著稽首禮。小冷霓小大人似的還了一禮,而後卻懵懂問道:“你們是誰呀?”這老道謙恭答道:“弟子黑齒中,道名道源,號聽雨子。——他們是弟子的拙徒,道名:妙峨、妙歌、妙柯。”小冷霓便現學現賣按剛才崔初婷說的譜系拿手指數著道:“休、非、正、道、秒,你是‘道’字輩的,是應該管我叫祖師!”說著、就打起了小背手,晃起了小腦袋。可還沒來得及享受人小輩大的快樂,就聽見身後史星風笑著嗔道:“咦!克旗剋剋孜恰克,兩個姐姐都在幫忙收拾,你跑出來當大輩!”小冷霓開啟胡嚕自己的打手爭辯道:“我本來就是大輩!”卻又被卓無窮胡嚕著笑道:“你還長輩嘞,聽雨子的年紀當你高爺爺都夠囉!瓜娃子!”正是:可愛同門添笑語;頑皮幼女起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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